家风征文:天堂里的父亲,我欠您一个响亮的承诺

2018-11-05 16:42:00 来源: 大众网 作者: 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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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想念的父亲:

  真正体味到我与您之间父子彻骨连心的情感,是从您患上绝症开始的。之前,您是我仰望的高山,我是您佑护下的小苗,感受着您的温暖却又对您敬而远之。我盼着有一天“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以为那样我就可以与您并行而坐,无拘无束地沟通了,可这一天没来到,您就走了。

  您的离世,给全家带来了无尽的哀思,我像被抽去了脊骨,陷入荒虚。在失去您的最初的日子里,我曾试着用文字来怀念您,也是温暖我自己,可我一个字也写不出,甚至触碰到“父亲”、“爸爸”、“亲人”、“离别”之类的字眼,我都会情难自抑,泪洒衣衫。是的,用文字去表达一种巨大的悲伤是极为困难的,只有岁月使人能够平静,而且让人可以去拥抱一切的悲欢离合。

  您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我因军务在身,没能回去给您老人家上坟焚香。那天只到深夜我才走出办公室,穿过当年接您来济南小住的巷子回在住处后,依然无法入睡。天已放亮,由于不敢过多回望,我爬起来用只言片语记下当时灰暗的心境,写了这首没有诗意的诗——

  《走过午夜的巷》

  午夜的巷

  是光包裹的黑

  比冷暖人生的昏黄

  冷和黑

  两旁挤兑的车

  像丑陋的怪兽

  威慑

  吞噬

  梦游的灵魂

  飞起脚

  哀嚎响起

  惊不起睡的人

  两团黒影

  一只像猫

  一只像狗

  或者

  一只像狗

  另一只像猫

  在垃圾桶下萎琐

  尖牙利齿

  随着我的脚步颤抖

  午夜的巷

  尽头光影阑珊

  有白鸟

  从空中掠过

  泛着瞬间的灰白

  无踪无迹

  我的脚步追不上您

  我的双手够不到您

  可我的泪里还有您

  您去了哪里

  是去了天堂

  还是回到了故乡

  日子一天天过去,您从未曾离去,一直您在我心底、在我梦里。您两周年的祭日,我依然没能回去,那时我的心绪渐趋平复,送您离别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我写了小诗《乳名》作为对您的缅怀:

  您在省城医院去世

  母亲抱着一只芦花公鸡,把您的魂灵

  从几百里外引回家

  您去世第三天的午夜,正子时

  母亲打开老屋所有的门窗

  关闭所有的光具和声响

  只余棺材前的寓意引路 恍然隔世

  的棉油灯盏

  一家人屏住呼吸

  在空洞和荒虚中

  等待您到来,作最后的告别

  告别您亲手置下的一砖一瓦

  一桌一椅

  和跪了一地难抑悲泣

  的孙男娣女

  按家乡旧礼安葬完您

  亲人又要为生活各奔东西

  那天,路过您新埋的坟地

  仿佛从天际飘过一声呼唤

  呼唤连我自己都已陌生的乳名

  还是那样的亲切熟悉

  摇下车窗

  您坟头的花朵

  泪光中

  正在风中摇曳 低语

  今天是2018年农历戊戌年四月二十六日,您辞世已经整整三周年了,按照老家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离世之人,七天散一魄,一年去一魂,故乡流传着“尽七祭奠、守孝三年”的习俗。照此说来,从今天开始,您就要彻底离开了这个您打拼了一辈的家,永远离我们而去,去那没有痛苦和疾病缠身的天国世界。

  家乡旧规是三年为逝去的亲人立碑,而今已移风易俗,我只能在纸上写下您生前的一些片段,把您刻在心里,也借此补上欠您生前的一个承诺,诉求您老人家能够如愿安息。

  2014年中秋刚过,您突感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被查出患上肺癌且已到了晚期。这无异于是晴天霹雳,把全家人拖进了痛苦的泥淖之中。我强抑住哀痛,连夜请假驱车回家把您接到身边,就近住进了军区总医院治疗。在您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数不清的抽血、活检、插管、造影,反反复复的化疗、放疗,痛苦难以言述,但是您没有喊过一声疼、掉过一滴泪,可每当回忆起您所亲历的虚假浮夸之风带来的危害,总是痛心疾首,老泪纵横。

  您临终前,多次告诫我:“人到啥时候都要有良知讲良心,不能做昧心事”,“心头长草时,就摸摸心口想想自己根在哪里”。我是咱家里唯一一个“吃公家粮”的,且在部队大机关工作,我理解您对我耳提面命的良苦用心,可在您面前,我一直就像个怯于表达也羞于表白的孩子,每次您提醒我,我总是诺诺应答:“放心吧,爸,没事的。”您去世后,母亲私下对我说:“你兄妹七个人中,你爸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哩,他怕你走错了路。”母亲的话让我心头一颤,我后悔当初没有给您一个响亮的承诺:“爸,儿子一定会做个有良知讲良心的人!”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对您说:“爸爸,虽然儿子不曾当面向您表白,但您的人格早已经植入我的血脉,有了您言传身教打底,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儿子腰杆都是硬的,步子迈得都是正的。”

  您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在跌宕起伏的运动中度过了青春岁月,也在您心中郁下了“结”。1968年,超期服役第八个年头的您复员回到家乡,担任大队民兵营长。八年的军旅生涯,开阔了您的视野,更磨练了您刚直不阿的品格。工作中,因不满当时公社个别领导的瞎指挥和粗暴不实作风,您多次提出意见无果后,便秉笔直书向上反映情况。您因此遭到报复被关进了“学习班”,所谓的“学习班”其实是变相的“劳动改造”。待问题查实,相关领导被调离,您才结束了长达半年“蹲班”生活。走出“学习班”的您瘦得像干了瓤的丝瓜,风一吹直打晃晃,面色铁青,驼着背,时不时地咯血,您肺部的病根大约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乡开始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时组织上决定让您任大队书记。由于过去一些干部“左”的做法和高高在上的作派,在群众中积累了不少怨言,有人私下里说风谅话,说什么过去“老牛挣着给老驴吃”、以后“有多少能水斤两上见”,等等。身边的亲朋都劝您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说以后都是各干各的,当个村干部耽误田地活不说,还容易得罪人。您对此一笑了之,上任后把心思全部放在公事上,组织村民挑沟打塘、植树修路,领着年轻人外出学习蘑菇栽种技术,并把母亲辛苦喂养的猪崽免费送给村里的困难户,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您连年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还被推选为党代表出席了省、地区和县三级党代会。

  那时也是母亲肩上担子最重的时候,您经常不着家,她就和男劳力一样,拖着我们几个半大的孩子种着三十多亩地,割麦扬场、拉车挑粪、耕田耙地,样样不落人后。那时家里养着几窝猪、四头牛、十几只羊,加上鸡鸭鹅狗,整个院子里活动着上百张嘴。

  这时就有记者找上门来采访您,在我的幼小的心灵中,“记者”可是个非常神圣的称呼,来人也确乎气度不凡,并且异常年轻。记者的到来,仿佛给咱家小院罩上了春光,春光里的您在我眼中更加高大威武。记者和您各自坐着板凳,在庭院里促膝而谈,气氛热烈而友好,一切都显得明媚而灵动。我抑制住呼吸,躲在墙角处静听,生怕错过一句话。记者问家里地亩、收成、粮价以及家畜家禽数量等等,刨根问底,您如实答,记者一一记,气氛依然融洽。

  接下来,记者时尔凝眉低头看本本,时尔闭目抬头掐手指,腮唇始终在翕动,像是舌头在噌粘在牙上的韭菜叶子。良久,记者突然开口,说王书记,我把你的家当全算上了,包括母鸡每天不歇窝下蛋,也只算到了九千块冒点头。这时您才明白,人家记者是来找“万元户”典型的,不是来报道农村生产生活新变化的。接下来您的脸子“呱嗒”一下就撂了下来,说我们这儿的农民也就刚能吃上饱饭,没有你要的典型。记者不死心,让您想想还落没落下哪块收入,并“譬如这譬如那”地提示醒着。见您眉头紧皱,木讷不语,记者又“譬如”开了,说譬如送出去的几头猪崽也算上……记者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时您火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抄起小板凳,指着记者的鼻子大吼一声:你譬如什么譬如,你起来赶紧走,让我造假,没门!

  记者肯定没预料结局会这样,有点懵,楞怔几秒,扶着眼镜慌忙起身离去。母亲忙上前劝您,说发那么大火干嘛,人家也是为了完成工作。您余怒未消,对母亲说,农民才吃上几顿饱饭呀,玩虚的、耍假把式的坏风气又要冒出来了,这是要命的事,我就是要给这个年轻人上上课,煞煞这种歪风邪气。

  您是个有着五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良知良心、认真较真是您一辈子的生命底色、精神原点和初始基质。您对虚假浮夸作风的警惕与抵制,不仅出自道义品质的朴素担当和个人遭遇的切肤痛感,更是对优良传统和作风的坚实守护。

  做人有良知讲良心,做事要认真敢较真,这是您教育子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您对我们管教极严,教育方式也特别——开“家务会”。后来我当兵到部队,才知道有个会议叫“班务会”,还写入了条令条例。您在部队服役八年,当了七年的班长。“家务会”无疑是“班务会”的家居版,您自然驾轻就熟,次次能开出高质量。在开会时机的选择上,套用机关公文语言来表述,就是遇到家庭重大课题、倾向性问题、棘手难题而母亲处理起来力不从心或处理后又出现反弹时,您就出场了。开会时,您端坐在条桌后面,母亲的仪式感就差些,歪仄仄倚在床头,仿佛局外人,其实一切都是母亲提议和促成的。我们兄妹几个,大的坐长条凳、小的坐小板凳,一字排开,像整齐划一的积木或木鸡,端坐静听。

  印象深刻的是,那名记者没有因为您的“无礼”而刁难,也没有为了完成任务把咱家拔高加工成“万元户”,而是经过后续深入采访,写了一篇您带领乡亲致富的通讯稿发表在地区的党报上。您拿到报纸后,仔仔细细看了很多遍后,才舒了一口气说:“这样写文章才对嘛,里面没掺一点假。”

  后来,我当了兵、入了党、上了军校、当了干部,进机关后在组织、秘书、宣传、干部等多个部门工作过。无论在哪个岗位上,您那声“让我造假,没门”的如雷怒吼,总会在我耳边炸响,带给我钙质和自制的力量,矫正着我人生的航向,成为我一直恪守不渝的信条。

  2015年春末夏初您离我们而去,把您送回老家后,我们兄妹买来帐幔、采来松枝,搭个了简易灵棚。告别仪式上,垂挂着我为您撰写的“跟党竭虑老党员 持家育雏好家长”挽联,播放的是您大孙女从网上下载的哀乐,悼词里没有一句褒奖您的话,只有您的生平和后辈的哀思。您一生不事张扬、不搞虚夸、不尚浮华,我们这样做也许是对您最好的送别吧。

  按照家乡习俗,家有老人去世后,屋内悬挂的诸如书画之类的装饰品都要撤下,“留白墙”三年后方可再行布设。今天给您做完三周年祭礼后,我把手书的“良知永续”横幅挂在了客厅的正上方,下面是您的遗像,以此作为我这个不善言辞的儿子对您郑重的承诺:信仰良知、贞守良知、永续良知!

  您的儿子

   (作者 王冰)

初审编辑:王宗阳

责任编辑:李洪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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