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也是纪检监察人走向未来的坚实脚步，不管风雨兼程......

　　第一章 暴 风 雨

　　贛东省岚江市

　　盛夏的午后，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虽然是滨海城市，但零零散散吹来的海风却弥漫着咸湿的气息，在炙热的空气里一发酵，闻着让人不觉作呕。

　　宽阔的街道上，也鲜有车辆行驶。因为是周六，这一片行政新区集中的办公楼也愈发显得空旷。

　　在一个个直入云霄的高楼中间，有一个不太合群的十几层高的小楼，孤零零地伫立在道路一侧的院子里，虽然简单低调，却也不失庄严气派。来来往往的楼宇门两侧，赫然挂着两块醒目的牌子。一块红色牌子上写着“中国共产党岚江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一块黑色牌子上写着“岚江市监察委员会”。

　　市纪委监委办公楼 613 第七纪检监察室

　　一间本就不算大的办公室里，放着足足八张桌子，靠墙边摆着一排保密柜，满满当当地装满了案卷，整个屋里几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因是周末，办公楼里的中央空调也吹得没精打采，幸亏门口放了一个一直转个不停的电风扇，才给人在这个弥漫着纸张和墨粉味道而又燥热的房间里带来一丝凉意。

　　所有人都埋头在摆满电脑、打印机、案卷、文件的桌子上，井然有序地忙着各自手头的工作，偶尔一两句的交流，也不外乎是案情及引用的法规，仿佛聊一句家常、开一句玩笑都成了奢侈。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被汗浸透了的白色衬衣、起了皱的黑色西裤，戴着一副将近三分之一脸那么大黑色边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紧锁着眉头，专心致志地在看着卷宗。如果不是有人介绍，料是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像是90年代知识分子打扮的干巴男子，会是岚江市纪委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如今也才刚满33岁的七室掌门人——陆浩宇。

　　陆浩宇一页页地翻着桌子上的几本卷宗，眉头越皱越深，时不时地还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过了许久，慢慢合上卷宗，深呼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抽出一根烟，正要点上，又猛地想起什么一般，站起身来，抓起烟盒和打火机向门外走去。

　　“陆主任，不用出去，在这抽就行。”屋里唯一的年轻女子赵涵见状赶紧说道。

　　“不用。”陆浩宇回头看了一眼，“我出去走走。”

　　陆浩宇有自己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的611房间，但是除了会客和办理涉密的案子以为，他大多时候更愿意待在七室的办公室里，坐在一张平日里不常用的桌子前和室里的同志们一起办公，不仅可以随时讨论案情，更能时时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防止因为过于安逸而产生出懈怠。

　　出来带上门，陆浩宇就把烟点上，用力地吸了一口。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顿了一下，径直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楼道的尽头，陆浩宇抬起头，牌子上的“601”映入眼帘。陆浩宇不由地苦笑了一声，想了一下，轻轻扭动门把手，没有锁，顺势打开门后，看到办公桌前坐着的徐济元，陆浩宇补敲了两下门。徐济元抬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算作回应，陆浩宇也不客气，走到徐济元对面桌子上坐下，吐了一口烟圈。

　　“这样的天，你屋里不开空调，也不买个风扇，准备孵蛋？”陆浩宇拽着领口抖了几下，问道。

　　“多孵几个你这样的蛋，我就省心了。”徐济元从抽屉里拿了两盒烟，扔给陆浩宇，自己也拆了一盒，抽出一根，自顾点上，吸了一口。“再说，心静自然凉，你还差着境界呢。”

　　陆浩宇拿起烟，看了一圈，问道：“哪来的烟？”

　　徐济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自己买的。我这还有发票，陆主任要不要过目啊？”说罢就去翻钱包。

　　“算了。”陆浩宇摆摆手，笑了一下，“下次等你没有防备着。”随即又吸了一口烟，问道：“我的意思是，蓉蓉不是不让你吸了吗？还敢偷吸？”

　　“你这小兔崽子，就兴你在我面前吞云吐雾的，还不准我一天吸上一根过过嘴瘾？”徐济元佯怒道。

　　“我可没有得肝癌，也没动过手术。”陆浩宇伸头越过电脑看了一眼徐济元的桌子，“再说了，你别以为你拆一盒新烟，就真会让我相信这是你今天吸的第一根烟。你也别以为你把烟灰缸放在我视野盲区，我就看不到里面的烟灰。从数量上看，这是今天第五根了吧。你也别说这是昨天剩下的，喏，烟头都在这摆着呢。你个老狐狸。”

　　徐济元“嘿”了一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又淡定地吸了几口，这才说道：“老狐狸这个岁数了，吸一根少一根了。不比你这小狐狸，正当壮年，眼尖脑活的。再过上一两年，这里可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陆浩宇不禁动容，不由想起自己刚来市纪委时，时任室主任的徐济元手把手地教他分析案情，传授谈话思路和技巧。一晃十多年过去，徐济元现在已是市纪委副书记、市监委副主任，而自己也成了委里同事口中赞不绝口的精英骨干、办案高手。不过他自己很明白，自己之所以走到今天，完全依靠当前这位须发皆白的干瘦老人。

　　“徐书记，我。。。”

　　“打住。你一叫我徐书记我就感觉没好事。肉麻的话少说，没用的屁也别放。”徐济元看了一眼陆浩宇，仿佛能把陆浩宇看穿一样，“今天室里的人都来加班了？”

　　“除了江峰。他母亲老毛病又犯了，在住院，江峰来请了半天假。其他人都在。”陆浩宇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而且，手里有案子，每天都是工作日，算不得加班。再说，您老不也在这吗？”

　　“我不一样。我都这个岁数了，你嫂子不在了，蓉蓉工作忙，三天两头才回来一趟。小枫吧。。。现在还是了无音讯。”说到这里，徐济元不禁有些伤感，但接着就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倒是你们，年轻，琐事多，一心扑在工作上是好，但是也别忘了兼顾着照看好家庭。”

　　“好。”陆浩宇把烟头掐灭，又皱起了眉头，“小枫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有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徐济元也掐断烟，两人都默默地不再说话。

　　半年前，徐济元被抽到省里任巡视组副组长外出异地巡视，期间，他的爱人突发脑溢血，身边又没人及时照应，不幸去世了。为此，他的儿子徐士枫和他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徐济元也不让报案，说孩子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了。陆浩宇终是不放心，暗地里托着公安技侦的朋友帮忙搜寻，但同样也是没有任何结果。

　　“不说这个了。”徐济元打断了陆浩宇的沉思，“刚才你进门时眉头都拧成麻花了，说说吧，有什么烦心事能把你难为成这样。”

　　陆浩宇又点上一根烟，吸了几口，不急不缓地说道：“是手里新接的三个案子。刚才一直在看卷，越看越觉得有些蹊跷。”

　　“哦？”徐济元饶有兴趣，“哪里转的？”

　　“一个是市检察院人员转隶过来时带着的，一个是市委第四巡察组交的问题线索，还有一个。。。”陆浩宇把烟朝上一指，“上边督办的。”

　　“说来听听。”

　　“第一个，是反映梅口县公安局警务人员给一个非法采矿的团伙充当保护伞的；第二个，是反映市滨海新区规划建设委员会一名党员嫖娼的；第三个，是反映营水区环保局对焚烧‘洋垃圾’造成严重污染治理不力的。”

　　徐济元皱了下眉头，略一思考，说道：“这三个案子，听起来互无联系，照理说该问责的问责，该处分的处分就行了。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想必应是发现了其中的关联。我倒想听听，你说的‘蹊跷’究竟从何而来。”

　　陆浩宇投来钦佩的目光，旋即定了定神，接着一字一句道：“那我就一件一件说，先说这第一个。去年十一月，有多名群众向市检察院反映，梅口县以王峋为首的一个团伙，在没有采矿证的情况下进山非法采矿，并与当地居民发生剧烈冲突。王峋团伙持械打伤数人，被当地县公安局拘留。第二天，该团伙所有人被无罪释放。群众反映，在冲突期间，王峋曾叫嚣着自己跟着‘岩哥’混。可是市检察院介入调查时发现，当地公安局已没有了任何关于该案的卷宗。跟王峋团伙谈话时，其成员也均矢口否认认识什么‘岩哥’。此案也曾一度被迫停止，紧接着市检察院部分人员转隶过来后，他们身上的案子也跟着带了过来。”

　　说完，陆浩宇停了一下，给徐济元充分的思考时间，直到徐济元点头示意，他才继续说道：“再说说这第二个。今年初，市委第四巡察组在巡察市滨海新区规划建设委员会期间，该单位一名职工实名举报另一名普通党员干部孙崇林嫖娼，据说是因为孙崇林酒后失言，向同事显摆自己曾经被‘岩哥’亲自接待，去了‘岩哥’的‘私家园林’，接受了一名女子的陪侍服务。可是，当巡察组与孙崇林谈话了解情况时，孙崇林对嫖娼的事供认不讳，但也只是坚持说是自己喝完闷酒后，去娱乐场所随便找的姑娘。具体去的哪里自己也说不清楚，对‘岩哥’也是闭口不谈。”

　　“嗯，有点意思。”徐济元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说。”

　　“要说这有意思，还得是这第三个。”陆浩宇笑了笑，起身拿了个纸杯，自顾自地倒了杯清水，喝了一口，举着水壶向徐济元晃了晃，徐济元摆摆手，陆浩宇重新坐下，继续说道，“两个月前，省环保督导组来咱们市督导。有大量群众反映营水区一家废弃的秸秆焚烧厂内，在夜间大肆焚烧国外无法处理的‘洋垃圾’，造成严重污染，群众怨声载道。督导组反馈问题后，营水区环保局连续蹲了一个星期的点，什么也没发现。可是等环保局的人一走，又有群众举报在厂子里焚烧‘洋垃圾’。这次环保局学乖了，在离厂子还有很远的地方处蹲着，又连蹲了两个星期，仍然一无所获。这下群众不答应了，嚷嚷着这是摆明了环保局和厂子合起伙来跟群众躲猫猫。又一而再再而三向督导组反映。督导组就转到咱们这里了，让我们对营水区环保局相关责任人员进行问责。”

　　“哦？这次，没有那个‘岩哥’的事了？”徐济元问道。

　　“问题就在这。在我翻营水区环保局和举报群众的谈话笔录时，发现有厂子附近的群众称，这个厂子以前的幕后老板，据说就叫‘岩哥’。”陆浩宇又喝了一口水，看向徐济元，不再说话。

　　徐济元沉思了一会，对着陆浩宇说：“说说你的判断。”

　　陆浩宇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说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三起案件都有一个高度一致的共同点，那就是‘岩哥’。可是更致命的是，这个‘岩哥’像是一个影子，看不见人，但又无处不在。假设证人的证词可信，而且里面的‘岩哥’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就说明这个‘岩哥’已经高度渗透到了多个政府行政机关。不仅如此，做事还不留下明显痕迹。势力之庞大、手段之毒辣，确实让人胆寒。”

　　徐济元望向陆浩宇的眼神多了一丝赞许，点了点头，说道：“和我想的差不多。而且你别忘了一点，这只是三起案子而已，三起在你手头的案子而已。还有很多看似简单的案子背后，还不知道又隐藏着多少个‘岩哥’。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很多所谓的‘巧合’背后都是必然，都有一个很简单也很直观的解释。那么，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陆浩宇苦笑了一下，“或者说，还没想好。”

　　徐济元哈哈一笑，说道：“我还没见过你有如此囧态呢。”说完，收起笑容，想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样，你先回去梳理出来一个报告，把你发现的情况简单陈述一下。等下周一，我和你一起，去找刘书记汇报。今天不行了，刘书记去市委参加常委会，一天的会期。”

　　“嗯，行。”陆浩宇边想边点头，“如果刘书记问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徐济元边说边抽出来一根烟，刚要点上，被陆浩宇一把抢了过来，用食指比了一个一字。徐济元也不生气，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意见，当然是查。不仅要查，还要一查到底。不管后台势力多硬，背景多雄厚，只要触犯党纪国法，也绝不能姑息。”

　　陆浩宇看着徐济元，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唉，明明已经是副书记了，可偏偏还和当年干室主任时一样的脾气，不过，这不也正是自己敬佩徐济元的地方吗？

　　“老徐啊，你这把我说的。。。都想奖励你一根烟抽了。”陆浩宇笑了一下，假装去拿烟。

　　“算了。你个小兔崽子。回去写你的报告去吧。表扬的话先不说了，给你记着，等你结完案，我自己掏钱给你摆一桌庆功宴，边喝边夸。”

　　“行，我可记着呢，不许再赖账了。上次破崔文鑫的案子，说好的庆功宴还没兑现呢。”

　　“等结完这个着一块，那么点小案子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提。”徐济元假装不耐烦地说道。

　　“哎，你可别啊。咱们可是既‘打虎’，也‘拍蝇’。‘四种形态’怎么学的？‘抓早抓小’怎么说的？还敢说小，我看你得好好补补课了你。再说了，崔文鑫的案子哪里小了？就算不是虎，好歹也能算头狼吧？你这狮子大张口的，说得倒轻松，要不下次你来办办试试。”陆浩宇也假装板起脸来。

　　“好好好，陆主任，我理论功底不如你，也说不过你。等下次让你们家韩老师再给我补补课，行了吧？”徐济元看看表，“不早了，让室里的同志们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也都别来加班了，好歹也都多少照顾一下家里，尽点贡献。”

　　“行。”陆浩宇应了一声，“你也多休息，别整天耗在这，都快六十的人了。看你那头发白的，看着跟八十岁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委里虐待老人呢。”

　　“好。”徐济元又抽出来一根烟，陆浩宇看了一下，没再阻拦，拿着打火机给徐济元点上。徐济元看了一眼窗外，说道：“要下雨了。”

　　陆浩宇也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乌云。“是啊，这雨肯定下不小。天气越闷，雨也就越大。”

　　“对。”徐济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岚江的天，看来是要变了。”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