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监委办公楼 701

　　刘沂明在办公桌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陆浩宇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仍然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刘沂明抬起头，看了一眼陆浩宇，问道：“浔钧已经和你说了？”

　　陆浩宇定了一下神，点点头，“是的。”

　　刘沂明放下手中的笔，呷了一口茶，慢慢问道：“那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是的，刘书记。”陆浩宇看向刘沂明，“我想请问，付成峻的问题线索，为什么又放下了？”

　　刘沂明又呷了一口茶，看杯子渐空，起身端起杯子准备去倒水。陆浩宇见状，站起来接过杯子，倒满水，又放到办公桌上。刘沂明坐定，陆浩宇也接着坐到沙发上。

　　刘沂明盯着陆浩宇看了一会，这才开口:“浩宇，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包括济元和浔钧。”

　　陆浩宇听完，点了下头，也是意料之中，说道：“我明白，刘书记。您要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无妨。”刘沂明不动声色道，“既然把案子交给你，我就得给你交底。了解地越全面，对你以后分析案情越有帮忙。浔钧向我呈报问题线索的第二天，一位市级领导就来找我说情。”

　　“是谁？”陆浩宇尽量压住心情的拨动，平静的问道。

　　“分管建设口的副市长，安红坤。”

　　市委巡察机构办公楼 607 市委巡察办主任 常东 办公室

　　常东坐在办公桌前，审阅着刚刚结束的市委第六轮巡察中，市委第四巡察组呈报的综合汇报材料和线索台账，宋浔钧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默不作声地品着茶。

　　“我这茶可没你的好喝，你凑合着喝吧。”常东头也没抬地说道。

　　宋浔钧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常东看完，抬起头，看着宋浔钧，笑道：“四组的报告和线索，一向都很扎实，让人放心。我没什么好改的了。”说罢，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只是，这个市教育局副局长张盛启的问题线索，看上去定性还不太准确，你回去再斟酌斟酌。”

　　宋浔钧想了一下，不露声色地回了句“好”，便不再说话。

　　常东笑了笑，端着茶杯也到沙发上坐着，继续说道：“浔钧啊，年初第五轮巡察的时候，你弄的那个付成峻的问题线索，后来沂明书记又找你了解过情况没？”

　　“没有。”宋浔钧笑着答道。

　　“问题线索应该比较扎实吧，我也没仔细看。为什么沂明书记一直不动呢？”常东继续问道。

　　“不知道。沂明书记自有他的打算。”宋浔钧顿了一下，“也或许，是因为沂明书记觉得问题没有那么严重。”

　　“哦。”常东抿了一口茶，“听说，昨天下午的时候，市纪委七室主任陆浩宇过来找过你？”

　　“是。”宋浔钧抬头看着常东，“之前一个我们组发现的一条问题线索，转到他那边去了，他来找我了解情况的。”

　　市纪委监委办公楼 701

　　“安副市长？”陆浩宇脑海里迅速回忆，“他不是去年换届的时候刚交流过来的吗？”

　　“是的。”刘沂明点头说道。

　　“可是，他不是本地人，来的时间也不长，应该不会和付成峻有太多瓜葛吧？”陆浩宇略一思考。

　　“难说。不过，从目前看，我也是这么判断的。”刘沂明顿了顿，“浔钧送来付成峻线索的第二天，安副市长就过来找我，说他刚分管建设口不久，又加上现在是滨海新区建设的关键期，整个建设口尤其需要稳定。而市滨海新区规划建设委员会承担的任务最重，所以，如果说有涉及到其单位重要领导尤其是主要负责同志的问题，请我酌情向后延期处理。”

　　“嗯。如果只从工作角度看的话，安副市长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陆浩宇接话道。

　　“对。但是，这件事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当时，我的考虑是，假如付成峻已经知情，请安副市长过来帮忙打招呼，如果我不答应，那就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还没开始核查，付成峻一伙就会有所行动；假如付成峻并不知情，只是安副市长单纯从全市工作层面出发，我自然也没拒绝的道理。”刘沂明呷了一口茶，“不过，从我自己的感觉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

　　陆浩宇点点头，“刘书记确实思虑周全。那，您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存在有人泄密，谁是最有可能的人呢？”

　　刘沂明不答反问道：“这个问题，你有没有问过浔钧？”

　　“问过。”陆浩宇老老实实回答，“宋组长没说自己的判断，只分析了六个能接触到付成峻线索的人。”

　　“哪六个？”

　　“市委第四巡察组联络员齐滨、您的秘书陈飞、市委巡察办主任常东、副主任王洪岓、综合科长郭祥、指导科长林自玺。”

　　刘沂明点点头，陆浩宇问道：“刘书记，您的判断呢？”

　　“现在我说不好。”刘沂明看了一眼陆浩宇，继续说道，“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市委巡察办主任，常东。”

　　市委巡察机构办公楼 607

　　送走宋浔钧，常东反锁上门，坐到办公桌前，抽出一根烟点上，用力地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刚刚一点小小的试探，就让常东发现，这个宋浔钧，已经完全不再信任他了。

　　常东今年已过五十五岁，眼看着就要退居二线了。不少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明里暗里阳奉阴违的事也不少，有时候说话还不如纪委出身的巡察办副主任王洪岓硬气，他也都看到眼里默不作声。谁让他是极少数地市里，不挂市纪委常委的巡察办主任之一呢？从中央到地方，本级的纪委书记都兼任本级党委巡视巡察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为了便于工作的开展，巡视巡察工作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也大多由本级纪委的常委兼任。岚江市组建巡察机构的时候，市纪委常委的名额已满，而且普遍年龄偏小。考虑到新机构的平稳运作，市委决定先安排相对稳重的文广新局局长常东担任巡察办主任，暂不挂市纪委常委。等巡察机构运作成熟后，再作考虑。

　　常东上任后，倒是也尽心尽力，把巡察机构打理的井井有条，从巡察办到巡察组，运作的有模有样，也发现了很多重点问题，移交了一大批极具价值的问题线索，很好地发挥了巡察应有的利剑作用，得到了刘沂明的赏识。

　　直到今年年初第五轮巡察结束后，市委第四巡察组向刘沂明径送的关于付成峻的问题线索，刘沂明最初明明很感兴趣，可是没过几天就让宋浔钧暂放了。常东的感觉非常不好，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人泄密了，而自己，自然首当其冲地成了头号被怀疑对象。至于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呈给刘沂明的径送件，首先得经常东签字，他是理论上除了巡察组以外，最早知道问题线索的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常东和付成峻的私交甚好，这在整个岚江市都是公开的秘密。两人一批考选的公务员，从副科到正处，也都是一年提拔。而且两人都属虎，在滨河新区办公楼建成启用之前，两人所在的单位同在老城区的“陵山路”上，加上另外两个同在陵山路工作的单位一把手也属虎，四人就一并被称作“陵山四虎”。平时几人往来频繁，私人感情可见一斑。

　　所以，当他知道付成峻的问题线索被暂放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到刘沂明，极力撇清自己和付成峻的关系，并一再强调自己和付成峻没有泄露过任何与巡察相关的事。刘沂明听后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再无表态。

　　常东在沉思着，突然觉得手指发烫，低头看时，才发现手里的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快要燃尽烧到手了。他连忙掐灭，在烟灰缸里倒了一点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难怪刘沂明和宋浔钧都逐渐不信任他了。常东不是纪委系统出身，加之早些年他交友广泛，相互称兄道弟的，给自己积累了广泛的人脉资源。可这些资源，等他当上巡察办主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种负担。每当巡察组下去巡察的时候，常东总能接到很多求情和照顾的电话。虽然对于这些求情，常东基本上都能坚守原则，以各种理由婉拒。但有时候还是会碍于情面，对个别关系非常好、问题比较轻的网开一面，多以提醒为主，和负责具体巡察的组长打声招呼，尽量不上升到形成问题线索的层面。就像刚才常东和宋浔钧提到的张盛启，当时常东儿子上高中的时候，就是找的张盛启帮忙协调了学校、班级和最好的老师。

　　可是这个宋浔钧。。。常东不禁皱起了眉头。宋浔钧这个人他也是知道的，素日里关系也不错，但是宋浔钧凡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嘴上不说，但心里什么事都明白。他突然有点后悔替张盛启向宋浔钧打招呼了。他提起内线电话，刚拨了一个号，又挂上了。

　　常东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旋即又想起付成峻的事来。他们两人认识几十年，付成峻的性格他还是知道的，不仅胆大而且脑活心细，干出来什么事常东都不觉得意外。这次，陆浩宇来找宋浔钧，总让常东隐隐感到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刘沂明安排陆浩宇启动了对付成峻的核查，而假设一旦启动，到底能查到什么程度，自己又是否会被牵扯其中。他不由地感觉到，岚江市的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市纪委监委办公楼 701

　　“常主任？”陆浩宇自言自语道，“那您既然说现在不好说了，是否已经把他排除了呢？”

　　“你这小子。”刘沂明难得地笑了起来，“可真会抓别人话里面的漏洞。这个我还说不准，但是现在给我的感觉远没有最开始那么强烈。”

　　说罢，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最开始，我怀疑是他，是因为他和付成峻的关系实在太近了。你们年轻，老一辈的事你们可能不清楚。在以前，特别是在老城区的时候，常东、付成峻，还有另外两个单位的一把手，被并称为‘陵山四虎’。但是后来，常东专程主动过来和我解释了这件事，说得很坦然，也很诚挚，加上常东自当上巡察办主任以来，并没有大的疏漏，让我慢慢有点转了心思。”

　　陆浩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晌，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刘书记。我印象里，您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您是否，已经准备对付成峻动手了？”

　　刘沂明朝陆浩宇投来肯定的眼光，点点头，说道：“没错。毕竟浔钧查到的问题线索是比较详实的，动手是早晚的事。之前迟迟不动，一来是为了稳住付成峻，让他放松警惕；二来也是想看看，他们这些狐狸还能不能再露出尾巴。现在，既然你找到了另外三条线索，不妨先从细微处开始查起，尤其是关于会所的事情，考虑清楚怎样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查清查明。然后再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分析出来这三条线索之间的关联，特别是和付成峻，或者其他公职人员的关联。”

　　“好。那么关于付成峻？”

　　“付成峻其他的问题线索，大多与这些无关，我先不给你，你也不必过问。等你把付成峻及其团伙，尤其是背后的力量查清楚后，我们再收网。”

　　“背后的力量？”陆浩宇问道，“刘书记，您感觉在付成峻背后，还有保护伞？”

　　“是的。”刘沂明呷了一口茶，一脸平静的说道。

　　陆浩宇细细想来，的确，三起案子属于三个不同的领域，原本就并无关联，唯一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只有所谓的“岩哥”。而之所以扯出来付成峻，也只不过是因为其中的一起案子里，付成峻手底下的兵，曾经提到过“岩哥”的“私家园林”。这个“私家园林”和付成峻秘密修建的私人会所是否是同一个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就目前而言，真正的核心人物，是“岩哥”，而非付成峻。说不定，他们两人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排头兵。想到这里，陆浩宇不禁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我明白了，刘书记。”陆浩宇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嗯。”刘沂明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三起案子你要秘密进行，涉及到付成峻或者更深层次的人你更要小心再小心，慎重又慎重。”

　　“好。”陆浩宇点头应道。

　　“另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必须少之又少。你将核查组的人，尽量都派去查另外两起。你自己亲自去查市滨海新区规划建设委员会党员嫖娼那起。人不在多，在精。你可以带着张沐源，你们两人一起去查这个，必要的时候，可以跟她透露一部分你核查的真实方向。”说完，刘沂明笑了一下，“说起来，我给你推荐的这个小丫头，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头脑很活，也比较有思路，像是个干家子。”陆浩宇想了一下，问道：“那，如果徐书记问起来的话呢？我需要跟他说实话吗？”

　　刘沂明略一思考，说道：“济元不会问的。如果问，你也不用说。我自会找机会和他说明。”

　　“好。”陆浩宇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回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刘书记，您为什么这么信任张沐源？”

　　“原因很简单。”刘沂明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

　　市纪委监委办公楼 601

　　一进到徐济元的办公室，陆浩宇就先急忙地把烟点上。

　　徐济元抬头看了陆浩宇一眼，也不在意，问道：“刚从刘书记屋里出来？”

　　“对。”陆浩宇呼了一个烟圈。

　　“见过浔钧了？”徐济元自己也点上一根烟。

　　“对。”陆浩宇弹了一下烟灰。

　　“问到你想问的了？”徐济元看着陆浩宇，继续问道。

　　“对。”陆浩宇依然只有简洁的一个字。

　　等了一会，看陆浩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徐济元笑了笑，说道：“赵涵拿过来的初核方案我看过了，没有问题。程序上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在家替你兜着。你就安心地按照既定的方案出去查就是。”

　　“好。”陆浩宇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笑着看向徐济元，“谢谢了，老徐。”

　　徐济元这次倒是没笑，也没再说话，默默地吸了几口烟，说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案子非比寻常。你自己多加小心，把握好分寸。需要我的时候你只管开口，我这把老骨头有时候还能中上用。”

　　“好。”陆浩宇向徐济元投来感谢的目光，但也没再说话。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徐济元问道。

　　陆浩宇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再重重地呼出来，把烟头掐灭，才缓缓张口。

　　“明天。”（作者: 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