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由此辛劳大半辈子，在艰难困苦中想尽一切办法，省吃俭用，甚至多年没买过一次过年衣服，才将我供养到大学毕业。我是母亲一生最大的骄傲和成功，也是家乡人众口皆碑的孝子。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分体面的工作，很快便讨到了一个不错的老婆。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们终于拥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于是便理由充足、光明正大地将我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来生活，实现了我多年来要让母亲过几天城里人生活的愿望。在家乡的人看来，母亲是跟着有出息的儿子去城里享福了，其实，母亲从来的那天起便没闲着，照顾孙子，打扫卫生，洗衣买菜，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全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在母亲的眼里，我们始终是孩子，她总是事必躬亲地为我们操劳着。我和妻都很忙，偶有闲暇，便伙着三朋四友打牌娱乐，有时甚至通宵达旦。朋友们都很羡慕我和妻子，因为家里有我母亲，孩子有她照管，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们到哪儿都放心、洒脱，了无牵挂。

　　母亲跟着我，可算衣食无忧，我和妻子还经常给她买东西，给她足够的钱花，我感到母亲这辈子值。

　　那天晚上，我追着5岁的儿子要他洗脸洗脚，儿子却一脸不耐烦地道：“爸爸，你为什么每次都给我洗，为什么不给奶奶洗？我没看见你给奶奶洗过，你给奶奶洗了我才洗！”

　　听着儿子斩钉截铁的话语，我惊呆了，妻子惊呆了，我的母亲惊呆了……

　　是呀！儿子的疑问是有道理的，为什么从未见我给他奶奶洗过？儿子的要求也不过分，要我为他奶奶（我的母亲）洗一次脸和脚。

　　儿子的话已说到了这份上，略一迟疑，我只得说：“好吧！今天我就给你奶奶洗脸洗脚。”于是，我将本打算给儿子洗脸的帕子拿着走向母亲，儿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欢天喜地地道：“看哟，快看哟，爸爸给奶奶洗脸啦！”母亲受宠若惊而又有些难为情和不习惯地接受了我的洗脸。为母亲洗脸，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而惊诧地看到：母亲的脸上皱纹交错，老人斑依稀可见，眼睛凹陷下去，暗淡无光……这张我熟悉得可以忽视的母亲的脸对我来说其实是多么的陌生呀！洗完脸，我分明地看到，母亲的眼里有潮湿和微红的东西。

　　接下来，我为母亲洗脚了。我本打算为母亲草草洗一下应付儿子了事，不料儿子在一旁不依不饶，要我像给他洗脚一样为他的奶奶慢慢地洗。在儿子的有效监视下，我为母亲慢慢地洗起脚来，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开始了微微的颤抖……我第一次惊恐地感到：母亲的脚是多么的苍老，厚厚的老茧龟裂出道道沟痕，松弛的皮肤难掩岁月的沧桑……就是母亲的这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脚，承受了多少苦难，经受了多少重担，从岁月的风尘中一步步走来，托着儿女们的希望，迎风向雨，稳步向前。母亲的脚上，留下了荆棘的伤痕；母亲的脚上，记载着生儿养女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母亲的脚上，闪烁着质朴、勤劳的品格和智慧的灵光；母亲的脚上，见证着母爱的博大和生命的顽强，更延续着永不褪色的家风……

　　洗完母亲的脚，我早已泪眼朦胧，母亲也已是泪流脸颊。

　　儿子在一旁见了道：“奶奶真小气，洗脚都要哭，看我不！是不是水太烫了？”母亲一擦眼泪，搂着孙子笑道：“傻孩子，奶奶是高兴呢！”儿子有些疑惑地望着奶奶：“是吗？”

　　我知道，儿子不是有意的，他也不懂大人。可就是他的一个小小而调皮的要求，一个天真而随意的想法，却很好地给我上了一课。爱为什么总是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为什么总是不能充分地互逆呢？

　　许多时候，我们总是想着自己的孩子，却忘了母亲。我们总爱在母亲面前扮演孩子的角色，习惯了让母亲照顾，却没想到母亲年老了，反过来也需要我们照顾呀！于是，我们忘了和母亲谈心，忘了带孩子上公园时也将母亲叫上，忘了散步时和母亲并肩同行，忘了给母亲生活上的照顾……当我们把满腔的心血花在孩子身上的时候，却总是忘了母亲，当我们以为母亲衣食无忧就是在享福的时候，却总是忘了母亲的精神生活，忘记对她的关心和慰藉，我们对母亲的爱变得越来越物质和单一，越来越畸形和浅薄，这不能不说是许多人的通病和悲哀。

　　让爱的家风互逆，当你在对孩子充满无限的爱意时，呵护有佳时，当做掌上明珠时，是不是也该回望和关心一下自己的父母，他们年老了，也需要关爱和温暖，需要你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是对互敬互爱家风的守护和传承。让爱的家风互逆，上行下效，给孩子榜样和示范，做孩子的老师，既是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又能让自己在年老的时候得到同样的报答和奖赏。

　　作者：舒仕明